三月,春暖花开,信步师行太极道院桂花园,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脸上,很是惬意。还是念念不忘去年小秋的一个月夜,银杏树下盘腿一坐的问道课,和那一季师行道长的亲授课堂。
让人不忘的,不止是道长向学员们给出的那些关于拳法习练的建议吧,应该还有,一个修行者,力透纸背的人生信仰。
“你们要悟拳,心中要有问题,说出来,看会不会考到我。” 新一期的亲授班学员正在向师行道长学拳。
大家本想一味听,不曾想,道长的方法是:除了听,还要学员学会问。
“练拳中每个动作是否都要想着攻防技击?”
“如果每个动作都想攻防,那样杀气太重,目的太强,反而练不好拳。一切要归于自然。”
“ 站独立桩时,要不要后仰?”有学员问
道长反问“你说呢?”
“我觉得应该站直,但看到很多人后仰,就不清楚了。”
“别人可以有很多说法和做法,可问题的关键是,我们自己心中,有怎样的选择和判断!”
大家的问题繁杂,道长却答得静定从容。他背对着窗子站立着,日光从身后斜扫进来。他在那片日光里,看不清面容,只有光影中的轮廓,却自有一番“君子事来而心始现,事去而心随空”的悠然气象。
师行道长的头衔很多:武当三丰派第十五代功夫杰出传人,世界传统武术节武当剑冠军,武当轻功继承人,武当师行功夫馆的馆长,列出来真是长长一串,但说来奇怪,仔细想想,这半年中,来来去去,几次在武馆学拳,当真让我内心振荡的,却是道长不经意间,细细碎碎的几句话,好像,和这些沉甸甸的头衔有些不相干。
春天里,几簇杜鹃,在青砖铺就的练功场边,开得盎然,学员们练拳正紧,道长伫立良久,说:“看,那边的杜娟开得多好!”
冬日时节,武馆迎来新年的头一场雪,武馆的网页上更新了雪景,说,这是瑞雪中流动的阴阳画卷。
他的太极练得炉火纯青,可当有学员问,什么是最好的功夫时,他却说,最好的功夫是把太极融入生活,领悟人间之道。
这一切,道长说得风清,我们听得云淡,让人不觉思量,或许在他眼中,武林不是江湖,而是最真实最寻常的人生。
在他这里,再深奥的问题也没有解不开结。
有学员问,道家的打坐是不是很玄妙?
道长却说,打坐并不神秘,它只是一种休息方式,就像我们每天要喝的水一样,无形无色却有用。
印象中,在道长口中,提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“自然”,一直不明就理。一次偶然,他指着武馆里新筑的水渠,对学员说,练功和生活也是一样,刻意强求,往往不可得,但渠修好了,水自然会来。
那时才豁然,原来,“自然”不止是自然景象,也不是放纵不顾,任其自流;其实,“自然”是一种“既主动又随顺”的态度,是埋一粒种子,只问耕耘,不问收获;是不苛求、不希冀,只是用汗水、时间和坚持筑好渠,然后,让一切按它自己的节奏,自己到来---
师行道长和学员论道,好像总是这样不拘泥,无论时间、地点,还是内容。 随行、随停,清淡、清谈。
有时临近溪石,盘脚一坐;有时依旁修竹,闲适一站。还有一次临近中元夜,记忆中更是意外,论道的讲坛竟然就设在夜色中,道长和学员,依山席坐,草木环萦,耳边是虫鸟细细的啾鸣。
“打拳应该如何呼吸?”
“站桩与练拳有何关系?”
“我们为何要练习太极?
学员们你一言我一语,道出心中的疑问,他一一解答。那些问题,有的锐利嶙峋,有的钝拙粗糙,但他的回答却像潺潺细流,所流之处,都归闲静平滑。
聆听着这一切,想到自己,这一路习练太极,也是这样绵绵无尽的问与答,当我开始学着把疑问放进心里,才真正开始学会,把过去那个闹哄哄的自己渐渐收起,然后,一点点安静、一点点缓慢下来---
慢下来做什么?
慢下来,给自己多一点时间,找回平常容易被遗忘的身心感受;
慢下来,为自己找一个契机,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。
那一刻,这样和那样的念头来了又去。不经意间一回头,却看到,稀疏的树影之上,一盘古月印落中天,月下青山暗沉,在薄薄的云影间浮动。突然觉得,在这样的月夜里,这些问与答,这些思与想,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不勉强、不沉溺,静静感受这样的夜晚,静静感受这自然而然,到来又离开的一切,或许,这本身就是太极之美---
不是吗?